图书简介
书名:《鱼骨中大海荡漾》
作者:胡兴尚
出版信息: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年3月
体裁:诗歌
《鱼骨中大海荡漾》
青年诗人胡兴尚诗集《鱼骨中大海荡漾》日前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该书分为“鱼骨中”“大海”“荡漾”三辑,是诗人诗歌创作近20年集结出版的第一部诗集。“鱼骨中”的诗歌风骨偏硬朗,质地相对锋锐;“大海”中的诗歌偏日常化,叙写人情冷暖,生命质感浓厚;“荡漾”中的诗歌现代、先锋,是诗人践行个人诗学精神的试验。二十年磨一剑,正如书名所呈示的,该诗集涵纳了一个诚恳诗写者的诗学、哲学和美学追求。
作者简介
胡兴尚,编读为业,业余从事诗歌创作近20载,诗歌见《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星星》《扬子江》《江南诗》等数十种文学期刊及多种年度选本。
自序
恍兮惚兮,写诗近二十载。
之前,若问及“诗歌于你意味着什么”,我或许至少可以给出五个言不由衷的答案。多年后,当再面对这样一个自己提出的问题,却也有了恍兮惚兮之感。诗歌于我意味着什么?它不过像晨练或小酌一样,一种习惯而已,当你慢慢习惯于每天小跑或小酌一口,那是非常不错的生活状态。写诗,不过也是生活状态之一种,没有它,生活就会缺少点什么,仅此而已。
我的持守,得益于我一直在汉语长河中对自我“身份角色”的孜孜以求。
开始,我以为自己是镀工。方块字,汉语,不过是带着某种特定情绪的模具。当最终跳出既成模块的答题卡或标准答案,我才接触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开始,我会把一些好的片段或整首诗歌摘抄下来,然后进行不自觉拙劣的模仿。这一过程,我无疑充当了镀工的角色,拍掉附着于汉语非原本的灰尘或残破部分,一遍遍反复给它们镀上心仪的色彩。镀锌,镀铬,镀镍……本质上都是给一种灰暗,镀上另一种稍微亮眼的灰暗。最理想的是镀金,那种黄灿灿的梦幻,终究只是一种奢侈的梦幻。就算镀铜,大抵也是求之不得的。无论如何,我都满足于自己亲手移植或擦洗的明亮,一道光,不管如何微弱,终会照亮一些什么。
后来,我以为自己是锻铸工。毫无疑问,一些汉语是可以通过奋力锻打或重新铸造而重获魅力的。诗歌之所以被称为文学殿堂里璀璨的明珠,我想不是因为它可以负载语言之外的东西,而是源自语言本身的亮度。总有人在清溪上游,把烧得通红的方块字或汉语丢入水中,率性流淌。我只要守着某一个略微险峻的决口,捞出它们,锻打,重铸。淬水的过程,本身也是加入疼痛和欣喜,把生硬的凸起打平,把位移的部分扳正,把莫名的不安和坦荡狠狠击入。如果硬度和力度不够,可以反复践行烧、淬、锻打,直到召回汉字走失的魂魄。
现在,我想做回双眼老花的母亲。黄昏中,她从米粒或黄豆中择出沙粒的样子,安静,慈祥,像青山顶部的落日之光,笼着这个薄情亦多情的世界。此时,她甚至不需要借助老花镜,米粒和黄豆本身的成色,足够她轻易挑出混入的灰黄沙粒。我不识字的母亲,在遥远的乡下,她习惯性的精挑细选,不过是剔除生活多余的部分,还其简单,直接,平淡……
这是写诗近二十载,在我的第一本诗集即将出版面世之前,我首先想到的。
此序。
诗选
百丈冰
霞光让出,水从崖顶
飞身而下,亮出白骨
省下来的决绝心
多出来的冷冽和清寒
水展翅飞腾的样子
多么像挂壁上的老鹰
悬空的风暴,扭结的雷电
多么像,茅草交拜
蚂蚁的方阵
潜入冰层,结绳过江
沿着落日的方向
鱼群把冷下去的嫩白肉
搬至风口。穿过冷硬的峡谷
高原端坐在泪水的锋刃上
云起处
院角石缸中养着雨水
晴朗之夜,这是月光的家
蜘蛛顺着缸沿织网
把黄昏中故园的萧索
挡于暮气之外。白日晴暖
热气氤氲于水面,飞升
带着溢出来的湿气
一些云翳从院中腾起
缝补着,日光抽离的空洞
淡一些的浅云
从山头倾泻而下
避过蛛网的猎捕,水缸中
盗取潜在的风暴
天空披一身黑色大氅
向山野倾倒着围堵和覆没
急迫的雨水,洗白了
乡民们腾出来的留守
土木之巅
峡谷随流水起落
悬崖就要长过老鹰
故乡在顶端,无非是
不断拔高的土石和乔木
它具体到,旷野里
母亲垒在土豆和玉米根部
松软的土堆。草丛中
白蚁筑到茅草腰部的城堡
或者是水土流失严重的台地
像白云喜欢怀旧的崖面
我们喜欢土木构筑的老屋
它接纳的月光和雨水
比彩虹洗亮的天空
更能照彻失怙人的心地
空阔的山头,万物起于土木
归于土木,万物坐拥
尘埃心,土木身
九乡溶洞观盲鱼
像几块崖壁上扣下来的残片
盲鱼混乱贴在水塘边缘
拼接成洞里的清凉和暗黑
风从洞口灌进来,慌乱时刻
止于盲鱼浅灰色封闭的眼窝
它们吸尽过气的昏黑,目光向内
以足够的静默和冷硬
对抗着,洞开的黑石之花
不睁眼,不开口,不吐露悲欣
做一条与光不两立的盲鱼
守在人间的暗里和内部
鳞和骨,石化,撑住落日的闪光灯
佛塔顶
酒后不宜登高
冷风会把落日吹坠心底
连同凭栏处萧萧而下的晚霜
芦花低伏下去
一点点抠出命里的虚白和空
压垮了高到秋水枕边的汪洋
山峰矮下去的地方
白云抱着落叶在撞崖暖身
石头和流水交换着彼此的冷硬
脚下是鸽子求欢之地
夕光熟透之后,它们
就会送回天地荒老的消息
深 冬
雪深过膝,要捂紧
石头的骨病
索要铁心肠时
撕裂才会温软一些
松枝断于堆压
封冻里,竹节炸开
雪花紧锁住的
是兔子盲视的悲伤
只要一点点渴意
就会把水从冰层钓出
天空枯裂的部分
是我们抵达自己
最后的出口
千山雪
从山腰开始,北风
整夜在种植雪花
大的覆盖,小的堆叠
不大不小,晨曲中的
早安,由松针唤醒
一张白色飞毯
由老鹰驾乘,飞向
天尽头,最是空阔处
日光是翻涌的锡花
让打滑的正午,轻易
飞跃到峡谷背面
崖缝中喊出冬眠的秋意
它的退守和弃绝
留给雪花,留给
天涯望断的山川草木
生有涯
雨点敲击着荒野
木屋中的土豆芽
借缝而出,一半白嫩
一半青葱。以自己为水土
它们总是试图把自己
搬到高处,除了土豆
人们不愿再播种别的
它们随遇而安
一剖几半,能迅速壮大
各自家族,并且
适合所有烹饪方式
即便把它们挂在西墙
日晒风吹,它们
也能打下自己的江山
悄悄长到落日内部
从身体每一个芽眼中
四处绽开,直到
把自己彻底耗尽
皮包残骸。生之悲壮
远大于死之静美
一撮白发
我刚决定退守
它们轻易就占领了顶部
逼迫我缴械就范
每次理发,他们都一再劝说
上色,涂染,掩盖
仿佛,一撮白发
就是我身体的叛徒
道出了委顿朽坏的秘密
迎着秋风,它们昭示着
一块本来就贫瘠的土地
反复轮耕,地力尽失
给再多的肥,只不过
徒增消亡之势
我更愿意暴露它们
像山顶的枯草,苦撑着
倾斜的落日和乌云
旧物收纳盒
盒子本身也是旧物
弃置已久,连同它等分的
巨大的容留空洞
太多存在是暂时的
短促,幻变,犹疑或否定
分门别类的收纳物
对应尘埃或清风
移除的部分,并不能刚好抵消
月色的清寒。有一个位置
必须留给星辰的出走
旧物收纳,首先要明确
弃和置之间的分界
比如,再不会返回的虚逝
再不会回来的人
你收纳的,他们的气息
也是旧的,旧到
不愿随手丢到风中
编校 / 张伟锋 邹尘扬
复审 / 杨恩泉
终审 / 黑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