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简介

书名:《归乡事》
作者:余文飞
出版信息:中国言实出版社,2025年1月第1版
体裁:中短篇小说集
《归乡事》
《归乡事》是作者秉持“我即是故乡”的创作初衷,把故土游历在其脚下,多年来在做好相应的田野调查、乡村调查、人物调查的基础上,以熟稔的乡土地域为基础,创作出来的富含乡土元素的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二十二篇文本,均是作者在各级各类文学杂志发表的作品,其中:中篇小说五篇,短篇小说十七篇。总计三十五万多字。
这些作品贴着地面行走,与真实的乡土生活、社会、环境、时代息息相关,乡土意味浓郁厚重,具有较强可读性,是收藏、研究、赏读的佳作。
作者简介
余文飞,1977年出生,汉族,云南省寻甸县人,笔名南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昆明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寻甸民族文化》执行主编。 迄今已在国内外各级各类报刊杂志发表诗作千余首,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散文等数百篇,总计近三百万字。数百篇(首)小说、诗歌录入各种公开出版重要选本、文集。著作公开出版小说集两部,诗集一部。曾获“滇东文学奖”“滇池文学奖”“金剑文学奖”“《陕西文学》小说奖”“凤梧人才奖”等奖项。余文飞是一名优秀的青年写作者,多年来,他一直在基层生活,最初当小学教师,后来调到县城从事文艺组织和编辑工作,环境均没有脱离乡村和县城。这种通俗意义上的“小地方”写作,没有限制他的视角和思维,反而让他在一种紧迫感不太强的氛围下,从容悠游地阅读和思考,精心修炼文字的魔法。无论是写诗还是小说,都讲究创作的审美性,把作品当作艺术品营构,显示了鲜明的文体自觉。
——杨荣昌
余文飞凭借对文学的热爱与勤勉,在一段时期内取得了丰富的创作成果,他以“在场”意识关照故乡与大地,开辟了其独特的文学王国,写活了一片土地和一群人。他不断向当下社会的纵深挺进,试图揭示时代的痼疾,显示出可贵的担当精神。
——唐诗奇
余文飞是一位植根于乡土的作家,以原生态的笔法描绘出云贵高原的乡土世界。对原始村落和村民的关注,使他更多地具备了乡土作家的气质,同情与忧患交织的文化心态,使他在乡土风俗和人性的描绘中显露出文化批判的旨趣。
——刘青
面对余文飞的小说,爱不释手,之所以能生发如此“悦读”魅力,是因为作者擅于驾驭小说的“说小”能力。
——杨枫
人性最美的品质,不外乎一个“善”字。寻甸青年作家余文飞在他的短篇小说《妮妮会说话》中把“善”阐释得淋漓尽致;无疑,在灰暗的底层小人物活动的背景中,它是一抹最亮的色彩,它的存在,让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卑微小人物看到了依稀的亮光,于是有了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
——马勤芬
文章阅读
短篇小说《妮妮会说话》(节选)
想不到,我又一次见到了妮妮。
客运站熙来攘往。垃圾箱里冒着几个塑料瓶子引得我几乎有些冲动,想了想,我抑制住了冲动,没去捡了。反正我要赶往下一个城市,下一个城市会有垃圾等着我去捡,等着我用它们填饱我的肚子,购得我的车票,去找我的贼婆娘和那个卷毛。这个城市的垃圾,就交给这个城市的诸如小四川他们去讨生活吧。
在大厅里候了一会儿车,肚子有些咕咕叫,早晨的小碗米线被我的匆匆步伐消耗完了。我看了看发车时间,还早,便打算出去随便弄个什么哄哄肠胃。
一出门,就遇到一个端着一筲箕热气腾腾的粑粑叫卖的新疆人。一块钱一个,我买了一个甜的,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子。想了想,又买了一个咸的,细细地咬嚼着,品味着裹在粑粑内部的苏子和芝麻的浓香。
前头起了哄,我围了过去,看到了它。
我暂时还是不要叫它妮妮。我是个诚实的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还是我坚守的底线的。
它被围在人圈里,三条腿站着,一条左腿拎着,发着抖。从头到尾,从脊背到站立着的三条腿,拎在空中的左腿也没有幸免,抖得像微澜的水面。它雪白的毛脏兮兮的,该是在地上滚了几下所致,身上还沾着几粒黑亮的苏子和几粒白嫩的芝麻。它呜呜地呜咽着,举着可怜兮兮的一双眼睛,把团团的人群一番打量。
它看到我时,忽地呜咽声大了几分。
我读到它满眼的祈求。
一个赤着胳膊的公鸡头男人挥舞着一半苏子粑粑。喷着满嘴的粑粑屑,骂骂咧咧地斥责着它。还想来咬我,踢死你这条死狗。公鸡头又抬起他短粗短粗的穿着棕皮鞋的腿。
我拉了公鸡头一把,那一脚没有招呼到它颤颤巍巍的肚子上,转了个圈又顺利地回来,和公鸡头的另一只脚配成对儿。
公鸡头愤怒地扭过身,眼里透着狠劲。
我说,大哥,算了,不过是一条听不懂人话的狗罢了,和它一般见识,脏了你油亮亮的鞋。这么多年的走南闯北,我待人接物的言语圆滑而有分寸,但是,对卷毛和贼婆娘一定是例外的。
嘿,哪里来的家伙,敢管老子的闲事。
我的眼前黑光一闪,等我明白过来,脸上火辣辣起来。
你怎么打人哪!
打的就是你!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公鸡头把我今早刚换在身上的一件廉价的白色的确良衬衣扯去了。
我身上的咸鸭蛋、血蚂蝗倏地显露在阳光下。人群噢地发出一声齐刷刷的惊呼。
我脖子上的青筋毕露了出来。我拍着胸脯,吼道,朝这里来,欺负一条狗算什么本事。
公鸡头愣了愣,把我的破衬衣递给我,冲我敬了个礼,一脸歉意。大哥,对不起!对不起!随即把手中的半个苏子粑粑扔到它的脚下。挤开人群,瞬间没了影儿。
人群散去,狗没走。
它怔怔地看着我。
我把撕坏的破衬衣胡乱地套在身上,像个滑稽的小丑。我愤怒地又把它扯下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重新从包裹里扯出一件灰T恤套上。
我背起包裹要走时,它朝我走来,努力地把左腿在地上垫着走路,似乎要向我证明它的坚强。来到我身旁,它蹭了蹭我的裤腿,俯身衔起公鸡头拉扯我时我掉落在地上的小半块粑粑,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公鸡头的那块粑粑冒着丝丝的热气,它眼皮都没去扫一下。
我再次迈步,它咬住我的裤腿。两眼泪汪汪的,楚楚可人的模样。让我的心软了下来。
我问了司机,司机一个劲儿摆手,狗不得带到车上。
我只好又回到国安桥下。
小四川们都出去了。我的疼痛隐隐地开始了,又赶紧吃下一口云南白药。顺便倒了些药末涂在它左脚红肿渗血的地方。它起初不乐意配合,嗯嗯了几声后,不动了。我看见它咬着牙。
顿下脚,歇口气,德友抬头看看前边。太阳已经掉下马鬃岭了,余辉在马鬃岭上萦绕,好像正在制造着一场血淋淋的杀戮。远处那些白日里青翠惹人的山头,一个个暗了下去,若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坟茔卧在那里,透着几分诡异。从早上出门就起的北风,到现在也不见有些将息,反而更加起势,挟持着些枯草烂叶,细沙碎石,裹着脚,裹着身子,裹着头,像一个孔武有力的摔跤手,要把人掀翻。德友老汉紧走几步,靠上路边的一块大岩石,把手中的栗木棒子搂在胸前。栗木棒子是早上出门时就捡的,一直安静地陪着自己的路程。捡到的时候,它还有一层皮的,一路上被德友老汉撕撕扯扯,已经没了,像一条被扒了皮的菜花蛇,光溜圆滑。黄昏的寒气带走了它的热量,拿在手里如同握住一根冰凌子。但德友老汉舍不得把它丢掉,一路上德友老汉靠着它敲敲打打,壮着胆。也多亏了它,扶正了德友老汉几个上坡下坡的趔趄。德友老汉按了按有些兔子般上窜下跳的羊皮帽子,扯了下帽带,紧紧地系在下巴的凹处,让它安安分分地护住头脸。又低头把衣服下摆扯了扯,裹了裹衣襟,身上暖和了许多。顺势摸了摸腰间,袋子还在,硬邦邦的。喘了口气,德友老汉低着眉梢略一搜寻,一弯腰捡起一根小木棍,摸索着塞进大岩石下边的一个缝隙,把小棍立直,恰恰地卡在岩缝里。小小的棍子挺着腰,似乎把巨大的岩石撑住了,有些滑稽。这是山里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进山的时候若是觉着累得慌,找根小木棍,虔诚地塞到岩石下,祷告山神爷给人力量,便会得到山神爷的眷顾,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到哪座山拜哪座庙,德友老汉一边竖小棍,一边喃喃地向杨梅山的山神爷祈祷了一番,忽地觉着腰上有了些力气,便又拄着木棒继续上路。风忽地紧了起来,吹得光秃秃的白秧木、水冬瓜、麻栗树,毛茸茸的青松、棵松呜呜作响。四野的沟壑里、岩石后、山坡上,好似躲着一个个遭遇不幸的妇人,她们端坐在暗处,咽咽呜呜地发泄悲怨。忽远忽近,一个赛着一个诉苦诉难,听得人心里毛糙糙的,无端地升起些悲凉。谁知去到他家,只见到他的老妻,空着眼神坐在堂屋里。老顺喜没了小半年了。听老妻说得了食道癌,送到县医院,得了确切的诊断,老顺喜一扭身就回了。老妻哭着央了几回,城里的儿女也回来好说歹说,甚至一家人合计把他捆起来送去医院。老顺喜比头老犟驴还犟,挥舞着杀猪刀,跳上碾子,吼妻子,吼儿女:“老子杀了一辈子的猪,身子骨比牯牛还壮,薅百十斤的猪像拎只死耗子,谁再啰嗦,老子把他像头猪一样放倒。”背着儿女,老顺喜对妻子说了心里话,“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与其在病床上哼哼唧唧,不如一刀来得实在,让这些平日里鬼影子都不见,忘了本的不肖子孙,一辈子背个包袱。”后来,皮包骨头的老顺喜实在熬不住了,偷偷吞了几个生草乌。老妻揉着流干了泪的眼眶,哽咽着说:“还不是说进城,去了几天,不怕你笑话,在儿子家里,马桶都冲不来,也没个火塘烤烤这把老骨头。儿子买了个烤火器,那东西倒也热乎,却老晃眼,不自在。家里坐不住,下了楼,一出单元楼,房子到处一个模样,就找不着回来了。只好整天窝在家里,守着电视打瞌睡,被儿媳妇不拿眼看,又回来了。”德友叹了口气,要把手里的包谷烧留下,老妻死活不要,说老顺喜死了,留下来给鬼喝。临走,老妻一脸歉意,把老顺喜装家什的麂皮袋子给了德友。德友去了趟老顺喜的坟头,把一坛酒喝了两口就全倒在坟前,索性连酒坛子也恭恭敬敬地放在坟头上。一路上,老顺喜挥舞着杀猪刀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惹得德友老汉摸了腰间几回,确认硬邦邦的家伙还在。有句谚语说得不错:麂子是狗撵出来的,话是酒撵出来的。酒喝到兴出,我也放下了伪装。单刀直入地质询黄存友为什么不同意拆迁。黄存友的一席话,让我穷尽了有限的思维。黄存友说,他蒙上不白之冤,他忍。害得父母忧伤多度,早早离开人世,他忍。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非议,他忍。他相信人心是肉做的,人血是红色的,人是有良知的,那个奸污了留翠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幡然悔悟。他光明正大也好,偷偷摸摸也罢,他一定会回到隆兴村,找到留翠的坟,磕上几个忏悔的头,烧一炷香,挂一挂纸钱。人就应该是人,不是畜生,偶尔做出畜生一样的错事,是会悔悟的。他坚持住在那里,守着留翠的坟,就是等着犯罪的人出现,几十年过去了,强奸犯若来了,他不想打他,不想骂他,不要他道歉,就要他出现,当着自己的面,对留翠忏悔一次。我当时就劈头盖脸叱责黄存友。你的善良就是狗屁,万一这个他死了呢?万一这个他不懂得忏悔呢?留翠用她的死,表达着对你的忠贞不渝,她愿意看到你鬼一样的活着吗?对你的父母,虽然有种种原因,你不能尽孝,但你确实不孝,要是你的父母去探看你的时候,你好言相劝,你重拾生活的信心和希望,他们会过早的伤心绝望而去世吗?对于留翠,你对得起她以死明志的爱情吗?对于村里人,你疏远大家,他们逗你惹你,欠你吃你了?党和政府,费尽心力帮助你们脱贫致富,修路搭桥,通水通电,你不要人家的电,不要人家的水,不要人家帮你建房,你和政府对抗,和大伙的利益对抗,修路是惠民的大事,你装聋作哑,你良心被狗吃了?老子不要和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一起喝酒。拿酒来,老子自己喝自己的。黄存友就夺我的酒碗。昏暗的煤油灯下,两条汉子你一碗我一碗地酗酒……我帮他分析留翠的死。那慌急慌忙的一摔肯定的摔晕了留翠,要不然,忠贞的留翠一定会奋力反抗强暴者,她的大嗓门,闹个动静还不简单,村里人肯定出来打坏人。强暴者趁着留翠晕过去,得手后跑了。留翠醒来,一看自己失了身子,想不通就寻了短见。强暴者指定不是村里人,若是村里人,他也按捺不住黄存友二十七年的等待。黄存友回忆说,那一年,周边村子里游荡着一个流浪汉,有几回还到村里来讨饭,草堆里,大树下,墙角边,偶尔看见他或者捉着破衣扪虱子,或是蜷缩着身子呼呼大睡。留翠自杀后,就好像再没有见过他。莫不是?我心里忽地酸楚不已,却又不便往深处去想。便安慰他道,别瞎猜,你有证据么?是呀!我不就是吃了没凭没据,好像又有凭有据的亏嘛。兄弟,你是国家公务人员,身份比我高了去了。你还愿意把我当哥么?说什么屁话!我生气了。你这个二十七年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老子不把你当哥,把你当什么?老子要把你的故事写成一个小说。黄存友后来笑话我,想不到兄弟一表斯文,骂起人来牛X得很,骂得酣畅淋漓,横沫子乱飞,骂得他冷汗直冒,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发不起火,骂得他服服帖帖。说得我后来都不敢再提那一夜的酒话。编校 / 向潇玥 邹尘扬
初审 / 张伟锋 姚昭劢珺
复审 / 杨恩泉
终审 / 黑 燕